博兹雅上单

枪 决 战 士

【省拟】【粤桂】逆流(04)

他缓缓睁开眼,怀抱中传来温热的触感,和包裹住他光裸脊背的微寒割据他的身躯。他揽着的那个人头顶抵着他的下巴。那个人的呼吸很浅,身体微微起伏,头发柔软,磨蹭着他的皮肤,这时候那个人无害得几乎不像那个广西了。阳光从夜风吹开的窗帘间铺开,恰好略过他落在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应当是浅眠的,那个人应当比任何的野兽都要警觉,可此刻那个人沉睡在他怀中,又显得无比的配得上那香料似的名字[1],带着秋日的温暖。

他分明已经忘记了过去,却又能擅自定义那个人。

他越过那个人的脸,慢慢地看那个人背后遍布的伤痕,刀伤大多较旧,细小的痕迹已经淡薄得和皮肤几乎无异。而有一道则盘踞在那个人的后颈直通肩胛,伤口的位置被死肉包裹,颜色浅赭,是能砍下头的一刀。

他用指腹轻轻划过伤疤,好像在梦里也曾勾勒过这形状。

他皱起眉来,每一块伤疤都像是记忆的阀门,他不由得想低下头看看那个人心口上的弹痕——却看见那个人并不纤长的睫毛下微微睁开的双眼。

“摸够了?”那个人说,嗓音褪去了前一夜的情欲,只剩下冷清的沙哑。“摸出什么了?”

“你醒了就起来吧。”他说,松开那个人起身,“我先收拾...”他犹豫了一会,又开口说“你早饭想吃什么。”

那个人盯着他,眼神里有淡薄的笑意,是嘲弄的:“就弄点云吞面吧,虾子待会有人送来,其他的自己去买。”

他皱紧眉头,有什么话想说,可又紧紧抿着嘴唇。

“不会做?”

那个人说。

“知道了。”他沉默了一会,才说。

“嗯。”那个人闭上眼,散漫地摆了摆手,身体在原地蜷成一团“去吧,我睡一下。”

“别在地上睡。”他说。那个人皱了皱眉,除此之外不为所动,好像疲惫得连呼吸都不情不愿。

他望着那个人,不知所措似的,踟躇着迈开脚步,又一再地收回来。他望着那个人,最终从卧室抱来毯子,盖在那个人身上。

接着他放轻手脚,洗去身上的痕迹,悄悄地出了门。

 

 

在门关上之后,韦聆森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落在虚空里,慢慢地、无言的勾起唇角。而后他又一次阖上双眼,裹紧了毯子,呼吸声变得细微下去。

 

 

等他回到家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坐在沙发上,正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的按着遥控器。扔在身旁的手机屏幕不断亮起又暗下去。

听到门锁声,那个人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

“真慢。”那个人说。

“先吃这个垫肚子。”他说,去厨房找来碗把袋子里的肠粉倒进去。“你什么都没给我准备,快不了。”

那个人抬起眼睛瞧他,只是一如既往地戏谑笑容里又晦暗不明的掺进了杂质。

“行吧。”那个人说,接过他手中的碗,随手拨了拨浇在肠粉上的酱汁小菜“你就知道我吃这个了?”

他忽然笑了,嗓音柔和“我知道,我记得。”

他不知道。他在心里冷笑。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不记得。

那个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笑起来,凉得像那个人的指腹,划过他指缝般的划过他的心口。

 

 

——可他分明知道,并因此而一再地、反复地感到愤怒和羞耻难言。他分明知道,在他彻底忘记过去之后,却仍本能的勾勒出那个人的轮廓。

 

 

 

他低下脑袋搅匀云吞的肉馅和调料,那个人打着电话走进厨房,把空碗放进水槽,还不忘拧开水龙头冲走碗里剩余的酱汁,也不洗碗,转身就出去了。

他忽然想起那个人之前漫不经心的样子,却在昨天就已经交代好人准备食材送上门,连他出门的时间都掐得这样巧妙。等到虾子已经准备好,开始包云吞的时候,那个人又一次走进来,看了一眼他手里盛了馅的云吞皮上,接着去洗了手擦干,也用一根筷子挑起一点肉馅裹在皮里,双手飞快地一翻,一颗云吞就在掌心上。

“还看我?吃不吃饭啊?”

 

 

云吞包完大半,那个人先去烧上一锅清水,他手上动作一顿,忽然开口:“漓......”

他又忽然闭上嘴,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吐出一个字音。那个人却回过头瞧了他一眼。

“怎么?想问什么?”

接着那个人又尝了尝灶台上小火慢熬的汤水说:“淡了点。”

他不再开口,只低头包云吞。那个人哼了一声,摇了摇头:“你不要想太多,这个就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虽然肯定有人不能接受,大家一起那么多年走过来,穗也不可能看着你死,都一样。”

那个人把锅盖子一掀:“但是死了我韦聆森广西不会完蛋,死了你也不会。”

锅里传出翻腾的水声。

“水开了,我打个电话,好了叫我。”

 

 

 

“是漓的电话吧。”他说,“她说了什么。”

那个人从书房出来时他在餐桌上摆竹升面,再端出一锅云吞放在中间。他和那个人面对面坐下,用勺将云吞均分进两碗面里。

那个人用筷子拨了拨碗里的云吞,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话,刚才气哭了,我听动静好像在摔手机。”

“......”

那个人把他的碗挪到面前,赶了六七个云吞过去。他张嘴还来不及出声,那个人说小孩子就多吃点,又把碗推回他面前。

见他依然皱着眉,那个人又说我都吃过肠粉了你还给我吃那么多喂猪?于是他就不再说话了。那个人笑了一声:“这件事情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就算不为了你,也为了我。”

那个人话音落下他立即抬起头。他直直地玩过去,那个人也坦荡地迎接他的视线,暗红色的眼瞳平静淡漠。

“为了你是什么意思?”

他说。

那个人哼了一声,唇角却噙着一丝淡薄的笑意。

“等你想起来之后就都知道了。”

而后那个人便不再搭理他了,直到吃光了碗里的云吞面,那个人才说:“待会来书房找我。”

接着又说:“味道还行。哦,对了。你洗碗。”

“......”

 

 

那个人的书房大概比这套房子还贵许多。书架上多是信件和电报,其余是相册一字排开。只有一张相片被单独放在桌面上的相框里。照片上四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江边,身后的江面上晨雾大约还未散开,河对岸的房屋显得氤氲难辨,还有船帆模糊的轮廓。照片上的四个男人里,那个人的相貌看上去和现在并无太大差别[2]。

“认识吗。”

那个人看着他。

他知道他应当记得这个早晨。这个早晨,他在码头上迎接那个人和那个人家里新来的两位大人,这是他们自那之后的第一次见面,他本应当记得。

他认识照片上的三个人,又不认识照片上的三个人。他还知道本来更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另一个李姓男人,亲手打开了那座地牢的铁门[3]。

但是他不记得。

“说啊。”那个人看着他,目光深得令他畏惧。“说他们的名字。”

他咬紧了牙。那个人分明是在强行唤醒“那个广东”的记忆,他死死咬着牙关,眉紧紧皱起来。

 

他知道,他明明全部都知道。但他更加清楚,他正本能的回避这段记忆。

 

他几乎想质问那个人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问他。可那个人的话语像山风的呼啸,抓住的时机只有一瞬。

他听见自己艰涩且压抑愤怒的声音,好像被那个人逼迫着握住记忆的把手。

“李济深......

“黄绍竑............

“......白...崇...禧............”

 

那个人的笑声里尽是冷意。

“你当然要记得。”

那个人说。

“你怎么敢忘?”

他看着那个人的眼睛,那对赤红色的瞳孔中仿佛有火焰正灼烧他的心脏。

他忽然记起在那个幽暗潮湿的地牢里,那个人也是这样看着“那个广东”。

他记忆里的“那个广东”,在离开时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那个广东”背对着那个人轻轻地开口说话,表情却显得已经声嘶力竭。

可他分明看到,在“那个广东”离开之后,那个人的眼里有泪水落下来。

而此刻他的背影是不是同样狼狈,那个人并没有回答。


[1] 引自石榴《破阵子·明月》中对桂的描述。

[2] 新桂系三人统一广西后,湘、黔及段祺瑞政府、广州革命政府代表均前来拉拢关系,其中湘省三套模拟方案为:一、桂湘两省“联省自治”结成攻守同盟。二、若桂省欲重复陆老帅旧桂系之霸业,湘省愿出兵相助,以消除粤省境内谭、程所部湘军,绝不与桂省分割粤省地盘。三、望新桂系在粤湘交战之时持中立态度。黔省则表示商谈与桂省共防唐之侵略及黔省烟土经桂省境内销往粤省事宜。而段政府则派代表持其亲笔书信而来。

李黄白三人周旋与湘、黔代表,而粤之电报则云近期将由李济深携粤军将领来访南宁。

桂系方面,白公提议接粤省之力共同北伐,得李黄二人赞同。三人同粤代表会晤时表示桂省在国民政府领导之下,亦同意两广共同采取军事行动出兵广东南路,而在设立党支部方面则仍有顾虑。

广东全境统一后,粤省方面派汪精卫入桂于梧州与桂系三人浅商两广统一事宜。而汪精卫本人无权做主,则桂系首派白公先赴广州磋商。白公入穗后,国民政府方面专门成立两广统一特别委员会,而蒋介石并未露面。关于军政财务问题,白与国民政府代表多次磋商无果,则电告李黄,决定由黄赴粤继续商谈。

[3]民国十四年七月二十日唐继尧三路大军败北归云,李黄白三人重新统一广西,开启新桂系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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